AI介入剧本创作：“量产”有余，“质产”未满

作者：许 莹

2022年11月至今，AI历经三次关键蝶变，分别是在文本生成领域实现了从判断识别文本向理解生成文字的发展，在视频生成领域实现了从静态图像生成向动态视频创作的推进，在逻辑推理领域从模仿人的常识到模仿人的思维的变化。AI技术的跃迁，也推动了其在影视剧本创作、生产方面的全面应用。

华策的“有风”大模型，与人工剧本评估匹配率高达60%～70%；爱奇艺AI“剧本工坊”，不仅能为编剧提供大量故事素材，也能在30分钟内完成50万字剧本的评估，还可以从主题、卖点、题材、受众等多方面进行深度分析，并给出创作和改进建议；西部电影集团有限公司推出的“汉语电影内容AI辅助创作平台”，通过剧本初稿自动生成、精细打磨和多维度评估三个子系统深度介入剧本创意全流程。此外，在追求高效率的微短剧领域，AI量产剧本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过去通用大模型创作剧本存在长文本生成能力弱，交互超过一定长度时原有内容变形遗失的问题，而拥有更强记忆能力的灵狐AI目前基本可以做到20分钟生成5万字短剧剧本。

对于想降本增效的制片方、平台方来说，传统剧本创作要在创意构思、拟定大纲、完成剧本等方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AI在短时间内不仅自动生成完整剧本，还可以将小说直接转化为剧本、分镜头脚本，大幅缩减人工成本。但对于编剧而言，“效果”比“效率”更重要。

编剧张冀告诉记者，他曾把某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交给AI做剧本大纲，结果大纲中出现了很多与原著内容不符的错误。AI幻觉使他无法对其完全信任，也就没用到剧本写作阶段，不过他会运用AI激发创作灵感。开剧本讨论会之前，张冀会同AI讨论是否有其他剧情发展方向的可能，他也惊喜地发现，AI对心理学、女性议题方面似乎更擅长，特别是偏学术、学科应用方面的内容表现较好。

在乌镇，张冀看到了茅盾先生修改长篇小说《子夜》的手稿。他觉得，今天编剧面对AI有点像20世纪90年代发生在作家群体中的“换笔运动”，当时很多作家认为只有手写才算文学。但事实证明，凭借电脑也可以创作出优秀作品，能否写出优秀作品的关键在人。同理，未来AI可以助力编剧，但是能否替代编剧，取决于编剧自身。“如果自身创作不用心，没有真正的情感与独特的审美经验，编剧很容易被AI替代，如果编剧有较强的主体意识，AI就会成为辅助人类的工具。”

编剧全勇先对AI创作有着不一样的看法：“AI是自由的东西，但现在被大量的垃圾投喂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投其所好、看人脸色的怪胎。当它得出的结论不是出于事实，而是基于某种禁忌和限制，它体内第一个癌细胞就已经分裂了。”他认为，只有拥有情感、产生意识，才有可能发生真正的创作，创作是高级精神活动。现阶段AI只是高度模仿人类的审美、思维，并不能真正同人类共情。AI能否真正创作，取决于它将来会不会产生意识？这在科学界还处在一个虚妄的假设阶段，就算它有一天会诞生意识，也会是一个本质是机器的“意识”，很难形成人类从生到死的复杂体验。

全勇先表示，AI只是个工具，它或许可以辅佐人类的创作，却无法完全替代人类。每个人的创作都包含了自己独特的经历、体验、认知和思维方式。如果单纯以AI来指导创作，很可能给当下市场带来混乱。认为万能的算法能取代优秀的、有灵性的创作，是把创作这事想简单了。“创作本身不只是追求1加1等于2的绝对正确，还包含着充满魅力和个性的‘错误和偏差’。”

“焦虑感”并不源于AI真的抢了编剧的饭碗，而在于外界有一种强大的声音反复渲染AI的威力。编剧王小枪谈到，很多编剧都在面对一种“隐形压力”，各种渠道散播AI即将取代编剧的信息，也会让编剧有焦虑感，互联网媒介环境下，受众更希望看到简单的、结论性的东西，而愈发没有耐心去花时间分析内容。比如一些宣称AI即将取代编剧的观点和文章，通过夸张的标题把读者吸引进去，实际是为了卖课；各种论坛上演示的AI自动生成剧本的背后，是否也是若干人花了几个月大量人工辅助的结果。在他看来，现阶段AI在剧本生产环节中，最多是一个辅助工具。“如果以踢球打比方，人工智能现在可以取代助理教练的工作，清晰掌握每名队员的身体状况、赢球成功率等等，但绝不是主教练，主教练要掌控人际关系的微妙、场上战术的随时变化、赛后面对媒体的表达、思考如何应对下一场比赛，编剧不只是执笔者、填台词那样简单。”王小枪进一步谈到，如果智能工具可以替代编剧，那么制作方绝无可能给编剧付钱。只要还愿意付剧本费，就证明编剧仍具有不可替代性。

在市场眼中，剧本创作可能更多是一个“成本问题”，但对于创作者而言，剧本创作是捍卫人类精神与情感的堡垒，这不是一个关乎职业饭碗的小事，而是守护精神家园的大议题：“忒修斯之船”这一古老哲学追问在今天依然适用——当一艘船的所有木板被替换过一遍后，那么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那艘忒修斯之船？如果所有故事都来自AI，那么真正属于人类的故事还能讲多久？（许莹）

来源： 文艺报